触目惊心的全国第一大税案——金华县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案始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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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开背后的猎鼠勾当

  增值税风靡世界30年,被国际财税界称誉为税收的一大绝妙发明。1994年,我国建立以增值税为主体税种的新的流转税制。增值税的特点是层层抵扣税款,生产者只需就本生产环节增值的部分缴纳税款,避免了重复计征的弊病,使税制简明、公正。一位资深的税务专家曾这样形容过增值税及增值税专用发票:增值税形成了一根链条,在这根链条上,上串下连的环节就是增值税专用发票,它保证着链条的完整性和有效性,关系着税制改革的成功与否。专用发票自身也像印有国库印迹的库金一样,具有真实的货币价值。正因为这张神奇的发票作用非常,因此,国务院领导曾郑重告诫共和国的税官们:“要像管好货币一样管好增值税专用发票。”

  纳税人如何才能取得增值税专用发票?一位基层税务局长曾经掰着手指头给记者数了88个环节。可见增值税专用发票管理应该是相当严格的。但是为什么胡银峰却虚开专用发票如探囊取物?如果没有家曲内应,内外勾结,虚开专用发票就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在金华县大规模虚开活动背后,就是沆瀣一气的猫鼠勾当。

  在公安机关将胡银峰抓到后的6月19日问讯笔录里,胡银峰对如何在白龙桥财税所申领增值税专用发票有这样一段表述:

  公司营业执照办出来后,(我)到白龙桥开发区财税所办了税务登记证。然后,我填写领用增值税专用发票表格,经财税所副所长张岩签字,向票管员邵丹领发票,一般每次领4-5本,有万元版和十万元版的。我领到发票后,就拿到永康去虚开、代开。票开完后,我拿回财税所与邵丹结账。刚开始按每本发票结账,后来就一笔一笔地交款了,也就是5万元、10万元这样交款的。我虚开、代开发票,财税所里的同志都是心照不宣的。

  除了彼此“心照不宣”外,胡银峰对财税所一路为他开绿灯的税务干部更是异常大方。

  原白龙桥财税所所长戴志建,1995年8月、1997年2月,先后两次收受胡银峰贿赂价值人民币17161.2元。1995年8月,胡银峰为感谢戴志建对他的照顾和帮助,在金华双龙电站招待所送给戴2000元和一枚价值5161.2元的金块;1997年2月,戴志建在金华宾馆再次收受胡银峰贿赂1万元。

  原白龙桥财税所副所长张岩,1995年12月、1996年1月、1996年2月,先后三次以借款名义收受胡银峰贿赂5万元,一部分用于公用开支,另一部分则用来自家装修房子。

  原白龙桥财税所票管员邵丹,在胡银峰虚开发票的一年半时间里,先后收受胡银峰的钱财共计9800元。其中,1995年下半年,邵丹为胡银峰办理了退回发票押金后,胡当即给她现金500元;1995年11月,胡银峰领发票时,又送她2000元;1995年12月,胡银峰听说邵丹结婚后,立即跑到金华市天宁商场买了一台价值人民币2300元的海尔冰箱,亲自送到邵丹家中;1996年初,县财税局卖房子,邵丹手头资金不够,胡银峰前来领购发票时,她便向胡提出借钱买房,正愁不知如何“感谢”邵丹的胡银峰,当即就借给了她2万元,同时又白送上5000元。

  1995年10月,从虚开专用发票中尝到甜头的胡银峰胃口越来越大,一家公司赚钱太少,在县稽查大队长杨尚荣的怂恿下,他一口气连开了7家公司,全部从事虚开专用发票生意。令胡银峰自己都感到滑稽的是,他在罗埠所还没领到税务登记证,这个所的副所长和票管员就坐着出租车,亲自将发票送到他的手中。为了表示感谢,1996年2月,胡银峰先在金华市金大商厦花了4680元,为罗埠所副所长胡懿群的妻子购买了一件“兽王牌”皮衣,后又在金华企业大厦停车场他自己的汽车内,送给胡懿群2万元。

  与胡银峰关系最深的,当属原金华县财税局稽查大队长杨尚荣和原税检室主任戴利明。杨尚荣先后5次收受胡银峰贿赂4.5万元和价值9700元的皮衣3件,戴利明曾以借款名义向胡银峰借款2万元,至胡被抓时仍未还。此外,胡银峰只要在金华请朋友吃饭,便一定是在戴利明妻子的“怡逸宾馆”。

  1995年9月;当胡银峰虚开专用发票到2000万元时,被县稽查大队和税检室发觉,并立案侦察。税检室副主任戴利明亲自查办,查业查去,最终以罚款3万元草草结案。案子结了,胡银峰也与杨尚荣和戴利明成了好朋友。胡银峰在看守所中的一份交待材料详述了他与杨、戴之间的“好关系”。

  1995年8一9月,金华市婺城区公安分局查处了我亲戚胡跃进虚开发票一案。我通过杨尚荣去疏系,后来胡跃进退脏款31万多元,关押了一个多月后就释放出来了。我从此与扬尚荣之间的关系更深更密切了。那时候,白龙桥财税所所长戴志建对我说:“你已开了一两千万元了,不要做这种事了。要出问题的。”我也想虚开发票也没啥花头,赚了一点钱又被罚去。可是,有一次我与杨尚荣喝酒后,杨尚荣对我说:“我是县财税局稽查大队大队长,税检室副主任。虚开发票的事你不能去市里干的。到我们县里乡下去开好了,我保证你没事的。”我在杨尚荣的宣传下,就又想虚开发票了。因此,我就又办了6家公司。我开的7家公司中,只有一家杨尚荣不太清楚情况,其余6家虚开发票的详细情况,杨尚荣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1995年9月,宏业工贸物资有限公司停掉后,杨尚荣又介绍我到孝顺、付村去办公司开发票。我去了后发觉(那里)有好多人在于,我就不去了。我对杨尚荣讲:“孝顺、付村二个地方办公司的人太多了。”杨尚荣就又对我说:“这二个地方你不愿意去就算了,你以后到其他地方开也行,公司办在哪儿,你跟我讲一声就行了。”杨尚荣多次对我说:“你在金华县虚开发票,就像进了保险箱一样,我是稽查大队长,又是税检室副主任,你根本不会出事的。”这些话讲多了。我开票的胆子就大了,数额也更大了。为了感激他,我每次去他家时,都送礼或送钱给他,春节期间陪他一家人去杭州玩、购物。假如公安局经侦大队不成立的话,我肯定不会出事的。

  另外,其他地方来调查我公司虚开发要的调查函,几乎每天都有寄到县财税局稽查大队的,杨尚荣会把这些材料给我看,同时告诉我说:“某地方又来函调查你了,我给挡了。”

  1997年3月,吴跃冬被公安机关抓捕后,杨尚荣很快把情况通知给了胡银峰,让胡银峰出外躲避,并随时与他保持联系。这只本是抓鼠的猫,此时已彻底蜕变成了打洞的老鼠。

  在金华县上百名虚开专用发票的不法分子中,胡银峰只是冰山一角。正是因为有杨尚荣这样把法律当成手中的玩偶,恣意践踏,甚至甘愿为明火执杖的犯罪分子撑腰,胡银峰之流才会疯狂地虚开专用发票,肆无忌惮地侵吞国家税款。

  一封举报信

  1997年3月28日,国家税务总局接到国务院领导批转的一封举报信,信中举报金华县财税局发票管理混乱,11个基层税务所存在着代开、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行为,1996年就为全国各地代开、虚开专用发票价税合计20多亿元。部分税务干部腐化堕落,给国家造成重大损失。

  税收是为共和国输送血液的大动脉。当这封举报信送到国家税务总局局长们的会议桌上时,他们感受到有如自己的血脉被刺穿一样沉痛和激愤。国家税务总局党组当即作出部署:由副局长卢仁法负责查办。

  亲手处理过震惊全国的“鼎湖案件”的卢仁法,立刻责成浙江省国税局查处此案,同时向总局稽查局批示:“基层税务机关为企业虚开代开增值税专用发票,几年来,我们接到很多人民来信揭发,但转到下面查处,其结果基本上都结论为‘查无此事’,请你们派专人到浙江亲自去解剖一下典型。”

  5月26日,由总局稽查局、监察局和流转税司调集精兵强将组成的专案组,在做好精心准备后,从北京赴金华县。

  此前,浙江省国税局已根据国家税务总局先期转发的举报信,对金华县罗埠财税所进行了检查,查出该所管辖的19户企业涉谦虚开专用发票8.47亿元。

  专实组而下全华

  1997年5月26日,当专案组进入金华县时,却不知这里早已设下了重重壁垒。

  专案组看到的是余华县财税局再次精心挑选的上报材料。专案组从中挑选出3个虚开户数比较多的‘重灾区’财税所及4个增值税专用发票用量较大的企业作为首先检查的对象。

  对专案组的检查,金华县时臼局百汲阻挠,强调困难,设置障碍:但他们的脸上,又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在检查中,专案组发现,各财税所两年增值税专用发票的发售记录笔迹相同,墨迹犹新,令专案组顿生疑窦。在汤溪所偶然翻出的一份协议书,更让专案组感到余华县虚开专用发票的事实,远比暴露出来的严重。这份协议书是汤溪财税所专管员邵林忠在给金西经贸实业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洪卫先(已捕)发放增值税专用发票时签订的,协议要求:“①不准在本县范围内开:②发票押金在换第二本发票时交足;③严格控制在本省范围内的销售额。”

  “增值税一般纳税人在商品的生产和销售经营活动中,按照《增值税暂行条例》规定,必须向购货方开据增值税专用发票。与汤溪所签定协议的企业,都是在本地进行的税务登记,但汤溪所却不让他们在本县范围内开据增值税专用发票,这岂不是咄咄怪事?

  随着检查的深入,专案组渐渐意识到,全华县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已不是个别人的虚开行为,而是执法机关与犯罪分子相勾结的、大规模的犯罪。专案组下定决心,一定要查清查透金华县虚开专用发票的真相。

  然而,令专案组波有想到的是,当专案组为侦破金华县税案夜以继日地工作时、另一边的金华县财说局,表面上积极配合,背后却紧锣密鼓地多次召开紧急会议,商量对策。他们抱定将虚开数字控制在26亿元之内的对抗决心,对虚开真相“严防死守”。局党组书记王金余更是在紧急召开的中层干部会上声嘶力竭地宣布:“这件事是高度机密的,绝对不能泄密,谁泄密谁负责。”

  于是,专案组每每决定第二天要查哪个所时,王金余便立即指派心腹赶往该所,组织精干人马连夜加班,将所有虚开公司的专用发禀总账、明细账进行换页、抽页,所以专案组看到的多是墨迹未干的假账。

  按照统一部署,金华县财税局从11个财税所上报的虚开企业名单中,又精心挑选出92户企业,涉及购领增值税专用发票1460本,涉嫌虚开价税合计23.7亿元,上报给了专案组,并有意识将地理位置较偏远的塔石所列为“无污染”区,以表明虚开专用发票活动在金华县并非遍地开花。

  金年县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的犯罪活动不但已经猖獗到今人发指的地步,金华县财税局的主要领导此时也已深陷泥淖。

  这次调查,金华县虚开专用发票的真相虽未彻底揭开,犯罪嫌疑人也没有全部网罗,但是,92户企业涉嫌虚开专用发票,虚开价税合计23.7亿元这一触目惊心数字,已令专案组意识到,金华县虚开专用发票税案,是继“鼎湖案件”后又一起骇人听闻的特大虚开专用发票案。

  6月10日,专案组就调查结果向国家税务总局党组做了汇报,局党组判断金华县虚开专用发票的问题并未彻底揭露。13日,局党组向国务院报告了税案的初步检查结果。当时的国务院副总理朱容基看过检查报告后,严厉地责问道:“这么大数量,为何能早发现?”

  6月14日,国家税务总局党组成员对此案进一步研究后达成一直意见:对在金华县这个弹丸之地发生的如此猖獗的虚开犯罪活动,决不姑息!一定要查深查透,追究案发原因。局党组决定由副局长卢仁法亲自率队,再赴浙江直接指挥查处工作。

  与此同时,浙江省也迅速行动,省委、省政府听取了浙江省国税局的案情汇报后,省长柴松岳批示:“金华县发生的虚开专用发票事件是严重的违法犯罪事件。请省税务局组织力量查清并依法处置,请省纪委、监察、公安、检察等部门紧密配合。”

  6月15日,国家税务总局副局长卢仁法亲自带领总局稽查局正、副局长及专案组全体成员,再赴浙江。

  面对金华县税案案情复杂、头绪众多,卢仁法副局长在金华宾馆召集浙江省国税局、金华市委、市政府、纪委、政法委、公安局、检察院、财政局、国税局的领导,听取前一阶段查处金华县税案进度后,当即作出决定,由国家税务总局、浙江省国税局与金华市各方领导组成“金华市查处虚开专用发票案件领导小组”。与此同时,金华县也成立了相应的查案领导小组。

  会后,金华市立即成立了以金华市纪委和市公安局牵头的内、外两个工作组展开调查。国家税务总局专案组和浙江省国税局有关人员按工作性质分别参与两个工作组,督促检查。

  外线组的金华市公安局一方面配合县公安局加大抓捕嫌犯力度,另一方面,国家税务总局和浙江省国税局的稽查人员,细致查阅在押嫌犯的案卷记录,并再次提审吴跃冬、吕化明、黄进跃、洪卫先等嫌犯,为内线组进一步追查发案原因提供线索。

  内线组的金华市纪委开始对金华县财税局内部进行全面审查,主持召开县财税局党组会议和全体干部大会,要求知情者举报、涉案人员投案自首。

  从6月16 日到6月20日,国家税务总局专案组与内线组先后与金华县财税局5位领导及各财税所20多名税务干部谈话。在强大的心理攻势下,一些曾经为犯罪分子提供方便并收受贿赂的税务干部,主动前往市纪委办案点坦白交代。

  与此同时,外线组在查阅案卷记录和提审嫌犯的过程中,也发现金华县财税局的一些干部与在押嫌犯有着狼狈为好的关系。

  -犯罪嫌疑人吴伟堂1995年12月在金华县曹宅财税所虚办“金华县伟业工贸物资有限公司”后,只做了35万元的布匹生意,便开始虚开专用发票,曹宅财税所发现后,勒令其不许再领购增值税专用发票。然而,当吴伟堂给当时担任所长的陈刚送去2条玉溪烟、1瓶洋酒、一只穿山甲、一箱美国提子和李子后,又顺顺当当地领了7本增值税专用发票,直到他实在送不起后,才被迫停止了虚开犯罪活动。

  -1995年底,犯罪嫌疑人吕化明虚开专用发票行为被县税检室查到,税检室做出罚款10万元决定,但无决定书下达。吕化明只交了5万元,而且是分两次,一次直接交给了税检室副主任戴利明,戴只开了张白条作收据,另2万元交给了“戴公馆”-恰逸宾馆的服务员,戴利明委托服务员又给吕化明开了张白条收据。

  -犯罪分子吴跃冬1995年11月在与金华县国税局长虞新法一起喝茶时,听说金华县乡下税收任务难以完成,税收政策宽松,便在金华县开办了安达物资实业有限公司,先在雅畈财税所,后因雅畈所清理虚开公司,便转到直属财税所,公司开办后,吴跃冬只做了几笔实实在在的生意,就开始大规模虚开专用发票,按虚开税额的1.1%-1.4%收取好处费。

  在虚开过程中,吴跃冬时常得到稽查队长杨尚荣的提醒:“开发票要做得稳当一点,不能给外贸出口退税企业开,不要给市里企业开,也要尽量少给本省企业开,多给外地企业开……”

  这一桩桩,一件件为了蝇头小利而不惜以共和国税法作交易的腐败例证,令专案组感到震惊和愤怒!显然,在金华县税案的背后,还有着一场激烈的腐败与反腐败的争!

  然而,就在专案组和工作组已掌握金华县税案大量幕后交易的时候,金华县财税局仍负隅顽抗,他们在原来92户的基础上,再次精心筛选出11户,涉嫌虚开价税合计6.1亿元的企业上报专案组。他们仍旧竭力掩盖真相,订立攻守同盟:“对县领导打招呼的企业、县财税局亲属所办的企业不报”,企图蒙混过关。

  正当金华县税案的侦破陷入胶着状态时,6月19日夜,外线组取得重大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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